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让一个现代年青人穿越到古代,其实一点都不浪漫,他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如何面对“早夭”这个生存难题。
如果没有现代医学,人类还在和痢疾、甲肝、天花之类的传染病作斗争。
如果没有现代医学,人类甚至搞不清楚COVID-19和霍乱有什么区别。
如果没有现代医学,人类可能对阑尾穿孔、临盘难产都只能听天由命。
电镜下的霍乱弧菌
再现实一点直面问题,如果没有现代医学,这次疫情将会怎样?
一边享受着现代医学带来的健康和长寿,一边沉迷于各种想象和虚构之中,再之各种大师和神棍的搅局,以及利益和意志的介入,使得本来只是一次纯粹的科学和病毒的较量,却变成了一个社会学、哲学、宗教、医学、科学的大混战,重新审视现代医学的发展,让一切回归于科学本原。
没有科学的昌盛,就没有现代医学。
当代医学融合了最前沿的科学理论,这个逻辑很简单,科学发明有四大驱动,一赚钱,二发展,三保命,四杀人。所以现代医学是一门综合科学和应用科学。以生物学作为基础,广泛利用其它科学,治疗人类以及与人类紧密关联的动物和植物的疾病。
也就是说,现代医学的分析术语都是借用过来的。那些债主科学,主要有两大类:
❶基础科学:物理、化学、生物学、数学
❷综合科学:脑科学、化学工程、计算机、人工智能、机械制造、自动控制
这意味着,现代科学的每一次知识爆炸,都会带来医学的知识爆炸。
所以除了哈维、巴斯德、虎克、林耐、李斯特、詹纳、沃森这些医学界大咖为医学做出伟大贡献。
麦克斯韦、波义耳、门捷列夫、爱因斯坦、波尔、图灵、冯诺依曼这些科学家也为医学做出了贡献。
例如:
DNA的发现直接把医学提升到攻克遗传病的新舞台上;
物理放射性的发现,导致医学中检测设备的革命性换代,在不打开人体的情况下能够看见人体内部状况,COVID-19的主要检测手段就是依靠CT影像;
机械制造和计算机科学的结合,使得生命增强技术向上提升,此次新冠状病毒ECMO机立下汗马功劳;
自动控制和人工智能的进展则产生了微创手术设备;
神经科学和脑科学的进展,利用芯片和软电极收集大脑信号,弄清楚大脑内部运行网络结构,使得开颅手术可以安全进行,甚至换头手术已经进入试验阶段。
这是综合科学和应用科学的特点。脱离现代物理学、化学、数学、计算机,去谈论现代医学的特点,就好像撇开化学元素周期表,去谈论化学反应。
不仅如此,现代医学除了综合性和应用性,它还是实践科学。所有的技术应用都是实践科学,因为技术的后果必然涉及道德、伦理、法律。
而医学不是一般的工程技术,它直接针对人体进行某些操作,因此伦理、法律标准更加严格和严密。所以医药循证为什么如此重要,生死关头才考虑“同情用药”。
世界上有哪些优秀的古代医学?
现代医学并非凭空出现,而是从古代医学发展而来。历史上几乎各大民族都有自己的传统医学,古埃及医学历史最早,中国藏医自成一体,德国古医有植物药分类、炮制、搭配体系。对世界医疗实践影响最大的,有以下四大医学。


希波克拉底注重从经验现象中分析和推理,为了获得观察材料,敢于解剖人体。另外,希波克拉底最早建立了医生的职业道德规范,称为希波克拉底誓言。
由于古代医学没有任何实验手段观察到微生物,也没有物理化学分析,它们对于病菌入侵引起的疾病十分无知,偶尔猜测到微小生物入侵会引起宏观病症,常常把病菌入侵病和失调病混淆,只承认内因性疾病,长期拒绝外因性疾病。导致理论停滞不前,面对传染病束手无策。

由于缺少细胞学(微观生物学)和解剖学(宏观生物学)基础,均衡和失调理论始终被那些金木水火土之类的术语束缚,对于具体治疗几乎没有帮助。

比如,《黄帝内经》认为心脏是思考器官;脉象可以辨别怀孕;穴位理论更是玄幻。
药物和疗法几乎都是广泛利用现成的植物和矿石,对这些自然药物进行搭配和发酵。有些治疗方法即使拿到现在,也可以应急,比如金鸡纳树的树皮提炼的粉末金鸡纳霜可以治疗疟疾,微量砒霜可以刺激中风者苏醒,甚至对于急性幼粒白血病也有不错效果,石灰水可以消毒等等。
药物基本是混合药物,对其中成分非常无知,因此慢性毒副作用非常多,如著名的致癌物马兜铃酸和关木通。巫术和迷信也极多,以形补形的幻想下,因为蝙蝠夜视,认为蝙蝠的粪便可以明目,被尊称为夜明砂。至于《本草纲目》中用人和动物的粪便、阴毛作为药方,居然达数十种。

本质上是粗糙的试对法和排错法,包含着最原始的实验精神。
古代医学在探索生命现象和治疗疾病上做出了伟大贡献。古希腊医学和阿拉伯医学对逻辑分析、经验证实的强调,尤其是注重解剖和外科的观察实验精神,给近代医学的兴起准备好了方法基础。相比之下,中国历史上产生了凌迟处死这种高超的哥特式杀人技巧和酷炫的剔骨刀,却没有发展出解剖学,殊为遗憾。
而现代医学几乎否定、摒弃了大部分古代医学的理论细节和治疗手段,但是它从古代医学中吸取了三大原则:
❶伦理:医学的最高目的是救人生命
❷理性:医学理论必须符合逻辑
❸效果:医学实践必须经受证实
这三大原则牢牢地扎根在现代医学的体系之中,不管现代医学的理论、方法、设备、药物、治疗程序、职业规范如何复杂,将来如何变化,都是从这三个原则里生长出来的。
这是因为,科学的核心精神是怀疑和批判,这方面产生猜想和创新。科学的支柱是数理逻辑和经验证实,用于确证猜想的对错与否。猜想和证明不可偏废,没有猜想,科学就不能进步,没有证明,科学必然流于巫术。
现代医学是所有文明的智慧结晶,也是古代科学的更高成就,它能够发展到今天并不容易,既集纳了医学先贤们的汗水,也积聚了列祖列宗们的心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把生命内各区块的自组织现象模型化,意味着什么?医生可以定量地分析细胞病变过程,精准地考察失调引起的内科疾病,分析人体内关键节点的微扰,设计医疗设备对症治疗。根本不需要阴阳、寒热、虚亏这些玄之又玄的日常语言去描述病变性疾病和失调病。

不仅如此,化学分子的互相作用有一定的模式,一旦发现某个化学键对某种病菌的解构能力,就可以定向制造包含这种化学键的所有化学分子。除了人为制造的药物,通过现代物理化学过程分析和萃取植物和矿石内的分子,也变得极为容易。

医学院培养学生按照现代教育制度安排,有挑选和淘汰机制;医师职业资格考试极为严密、系统;医院的医生从住院医生开始,按层次不断提升;医学研究和治疗的伦理规范标准化、程序化,有详细的问诊用药记录,有案可查;除了医学共同体内部的伦理监督,还有物理化学生物专家的专业建议,有政府、媒体和社会各团体的监督。
尽管有这6种优势,对现代医学仍然有一种常见的批评:现代医学把人当机器来分解,现代医学科室划分过于细致,现代医学的哲学基础是还原论,无法真正理解生命整体及其健康,它不如古代医学的均衡论。
这要么是误解,要么是污蔑。现代医学比古代医学更加理解人体是整体,而且开始画出这个整体的详细地图。没有分子生物学和微观生物学对复杂作用的精细分析,靠古代医学的金木水火土等术语,什么病也治不了。
医学的基础是生物学和生物哲学,它们的核心问题是:生命是什么?为什么会有生老病死?生命的奇妙,既使得人类惊讶,也使得人类困惑。对生命的哲学理解,决定医学的未来。现代医学有自己复杂的哲学基础。
然而目的性这个概念无法模型化,无法应用于医学实践。

统计力学告诉我们事物总是退化成无序,而进化论却告诉我们生命总是进化成更有序和更复杂。在熵的视角下,生命是一种有序化的力量或现象。这就比目的性更具体了,而且有了度量的标准:无序程度熵。
系统论认为,世界上的每一种存在物,包括看似通往混乱的宇宙,都是自发组织和协调起来的复杂系统,非线性的动力学变化会引起系统涨落,关键节点的微扰使得系统从协调跳跃到另一级的协调,或干脆紊乱。
而生命只是诸多复杂系统中较高级的一类,它也是自组织的系统。目的性和负熵丰富成自组织、自动控制、信息传递、不同均衡的跳跃等等可以数学化的模型。生物学和医学终于可以在现代科学和哲学的基础上研究人体系统均衡和失衡了。
每当现代医学和古代医学产生争论时,古代医学的支持者总说现代医学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现代医学真的只是看着自己大脚趾吗?那些接受现代科学教育的医学大家们,都不知道人体是个复杂系统吗?
无论是研究细胞内部的分子生物学,还是生命内各区块之间复杂作用的系统生物学,其实都要用到系统论和复杂性模型。



其实,一个正常头脑都知道人体是一个复杂系统,生物学家又怎会不知道?系统生物学和巫术都认同生命是一个整体,失调会引起疾病,但系统论通过微观分子结构和模型化方法逐步拼出生命系统的全景,定量化描述器官之间的关系的种类、顺序、强度、节奏,而巫术则始终停留在金木水火土风雷气中不能自拔,造出昏暗的怪影。
然而,系统生物学不是神学,医生也不是神,他无法阻挡一个没有任何慢症的健康老年人的身体,因为器官自然衰竭,走向彻底的无序和完全的系统失调,也就是死亡。毕竟,单个生命也要服从熵增原理。

古代医学发展了数千年,成果却比不上现代医学短短数百年,而且可以预计,几百年后,现代医学爆发出的效果会成级数增长。对比悬殊,根源何在?
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现代医学使用的语言符号体系,完全不同于古代医学。现代医学的语言符号,完全是抽象化的,脱离了感官知觉,是一套物理化学数学符号,十分精细,原则上还可以制造新的符号。

它们既可以定量描述分子动力机制如何推动细胞运功、衰老和病变,也可以定量化描述系统性均衡和失调导致的健康和疾病。微观病变和宏观失调,通通可以模型化。分子动力学、细胞运动、器官系统,层层铺垫,极其严密。

而古代医学的语言十分日常化和感官化,比如虚实寒热燥湿风邪。日常语言只能描绘简单、粗糙、模糊的因果关系,面对复杂问题,必然陷入瞎猜中,概念的搭配和推演都是半靠想象,半靠勇气。
中医的一大问题,是它的语言符号无法区分病菌入侵引起的疾病和内部失调引起的疾病,也无法在这两种疾病同时出现时分清楚主次关系,常常将两者外表相似的宏观症状误认为没有本质差别。明清时期的伤寒派与温病派的争论,用的仍然是日常感官语言,这些语言怎么对付得了分子、蛋白质、病毒、细菌、细胞、器官、复杂性系统?
当然,阿拉伯医学和部分中医,已经猜测到有某些极微小的东西会引起疾病。但是真正发现微生物的,是光学和显微镜。而它们的基础,是一套新的物理学符号体系。
现代医学接受了物理化学数学的精细语言,就意味着医学的边界会随着这几门科学的扩展而扩展。它们能扩展到哪里,医学就能扩展到哪里。语言像引力一样,可以把时间拉慢,越清晰越复杂的语言,越可以在短时间内描述更多的现象。现代医学的语言只是现代科学语言的一小部分。谁有能力挑战现代科学的语言体系呢?
最普遍、最深刻、最实用的道,一定会表现成最清晰、最准确、最复杂的语言符号体系。什么样的道,就表现成什么样的语言。语言是道的家。

现代医学通过公共卫生管理阻断传染渠道,抗生素抑制细菌,疫苗注射激发人体产生抗体等系列综合手段,基本消灭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鼠疫、霍乱、天花、梅毒、血吸虫、疟疾、麻风、白喉,控制住了乙肝、狂犬病、肺结核、流感等传染病,避免了靠吃人血馒头治疗结核病的荒诞悲剧。

慢症是长时间积累的复杂病症,是系统性紊乱,慢症细胞和器官已经形成了新的病态的繁殖和作用方式。如果不改变细胞特性本身,仅靠药物大多只能抑制和缓解,但这足够病人熬到正常死亡年龄。除了器官移植治疗慢性病变之外,在细胞内分子的动力机制弄清楚后,现代医学开始尝试靶向药物去改善病变细胞的活性,帮助它们恢复常态。
标识现代医学成就最好的参数,就是人均寿命相比于古代,翻了一倍多。尤其是近现代战争规模和人口密度远高于古代的条件下,这个成就更加可观。我们看一下自1770年以来人均寿命增长图,就大概能明白现代医学给人类带来多大的帮助。
如果没有现代医学,很大一部分人十有八九他看不到这则推文。

疫情将会怎样?
此次COVID-19疫情,是人类历史上极其可怕的一次疾病传染,也是史上最可怕的病毒之一。
它有以下特点:
❶传播力强,基本传染数R0高达3.77。
❷强击能力大,还可以入侵多器官。
❸潜伏期难确定,出现了潜伏期超长病例。
❹症状消失之后,还可以排毒。
❺没有症状也可以高效传播。
这种行踪诡异,难以发现,堪称三种冠状病毒中最狡猾的病毒,如果发生在古代,不堪设想。
如果没有现代医学:
我们不知道如何去调查病毒的源头;
我们不知道如何去分离出毒株;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阻隔传染;
也没有传播模型去预测病毒的传播规模和速度;
即使我们知道了是病毒,我们也没有核酸试剂和CT影像来检测感染者;
我们没有呼吸机、ECMO等生命支持系统去帮助患者恢复;
没有血液检查装备,我们连“炎症风暴”都分析不出;
更不可能去期待人工制造特效药“人民的希望”;
以及未来可能制造出预防性疫苗。
古代医学在这个过程里,能干什么呢?可能在绝望中求神拜佛,在恐慌中把家财送给江湖骗子,在悲惨中看着亲人死去。我们甚至在史书上留不下名字,只会变成“庚子年,天降瘟疫,死者盈野”。
现代医学摧毁了人们长达上万年形成的对大自然的神秘感,
把魔力和魅惑从自然和生命现象中驱逐出去了。
而很多人,并不愿意放弃关于自然和生命的神秘想象。
这在艺术中也许有很好的效果,但是在科学领域,由生命的神秘感引起的猜测,却阻碍着医学和生物学进步。
传统医学,充斥着大量神秘的、模糊的、玄想的、感官化的术语,它们给人以某种神秘和魅力,好像这些词语中隐含着生命的终极本质、大自然的终极奥秘。
然而,很多古代医学,几乎就是巫术。
对于某些痴迷于古代医学的人,他们可能永远坚持使用那些神秘的术语,赋予它们某种魔力,去治疗疾病。而科学的目标,不是反驳错误,而是追求正确。
科学的精神就是认为1+1=2,要么就承认不知道,不会说1+1等于3又等于4。
但我们相信人类终究是理性的:
如果你肚子突然疼得厉害,
你是选择去左边的协和医院,
还是选择去右边的华佗圣手馆。
别嘴硬,你自己看着办?